在父親還沒離開我們之前，姊姊就立下志願，兢兢業業，一步一腳印的奮鬥，一心想繼承父親衣缽，為父親的晚年失志，爭一口氣！姊大我四歲，理所當然最疼我這唯一的小弟，但現在回想起來，卻很汗顏，因為，在她一度最落寞的時候，我卻為了自己的「堅持」，離開家裡，返回台北工作…而當多年後，我終於真正「回家」的時候，這才了解，她辛苦維持十幾年的婚姻，終究因為她對事業的執著與奮鬥，已正式草草收場…
算了一下，當那幾年，姐姐婚姻最低潮的時候，我的確不常在家，聽媽媽說，最後她簽字時，還是二哥陪她去的…向來神經很大條的她，其實是最受不了拖泥帶水的事情，但那個簽名，我知道她卻是百般不願意的，後來聽她說，在最後確定對小孩子的傷害降到最低之後，不管協議書上寫了什麼囉哩八嗦的條文，她說，就都簽了再說吧！…或許，那是個對誰都好的結局，即使她們那個曾經人人稱道，「青梅竹馬」愛情長跑的故事，再美，再動人…
從小在電視電影上、新聞媒體裡所看到的西方生活文化，多次的婚姻歷練似乎不足為奇，但對二、三十年前的台灣社會來說，那卻是「不可取」的… 而當在東亞各國裡，受歐美語言與文化浸潤程度相對較低的台灣，離婚率卻躍居亞洲第一，又意味著什麼？…用比較負面的思維來看：是現代人在眾人前交換的那個「無論逆順、至死不渝」誓約，不過是個婚禮上的一個必備花絮？… 還是換個正向的角度來解讀：現代人，比以前更有自我意識，更懂得如何勇敢的抗拒已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、更有勇氣站出來說不，並大聲喊：「就到此為止」？…
愛情賭局，小賭、豪賭一場後，有人遍體鱗傷、療傷癒痛後等待下一手牌局？有人拍拍屁股，瀟灑走人，然後繼續尋獵下一場遊戲？ 然後，成者為王，敗者為寇？…有人說：一段感情，沒有誰對誰錯，只有局內者最清楚箇中滋味，局外人何論是非… 或許就是這樣充滿不可控的變數因子，充滿自我人我的詭辯，「愛」才讓人著迷，才讓人不計代價都前仆後繼、無論輸贏，都義無反顧？… 而當手上的王牌揮霍殆盡，愛情這賭局，誰又能裁判最後輸贏、妄斷誰是誰非？…
姊姊最親密的摯友，跟她前夫僵持了八年，在對方終於想通了、滿意了她付出的「條件」之後，簽了字、辦了手續，總算在法律上、精神上都徹底的還她自由！… 聽姊姊述說前晚她們一票朋友為她歡樂慶祝，聽得出來姊姊真的很替這情同姊妹的朋友開心～ 但也為她所付出的金錢代價，心疼！ 為了籌這筆跟「贖身金」沒兩樣的錢，她還辛苦北上接案工作，咬緊牙也要趁對方終於有軟化跡象的機會，存夠這筆「離婚本」…
一時間，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，或是該想什麼… 該慶幸我們這族群，因為不需蓋章、不用證人，沒有法律的約制、傳統道德的束縛，雖然相對沒有「名份」，卻也免了義務與責任，所以不爽時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，一派輕鬆？ 還是該慶幸，目前所謂「平等婚姻權」不過是紙上談兵、搖旗吶喊的口號而已？… 但最讓我不解的是，如果當初真的是為了「真愛」而婚，為什麼還需要跟對方談金錢、分家產，才肯放手讓自己，也自由？…
聊起母親對她如煙往事的愛恨回憶，想到姊姊感嘆現代婚姻的脆弱，有點感傷，感覺有點不堪回首…想起某天，聽姊姊提到一位情同姊妹的摯友，約了大夥一起唱歌慶祝，但慶祝的是這位姊妹，在「高人」的指點下，終於從她跟丈夫長達八年的痛苦冷戰裡，解脫了！姊姊一方面為她高興，一方面也感嘆著說：時代真的變了！曾幾何時，「離婚」，都變得是件可喜可賀、令人感到無比興奮與幸福的事了！…
八年的抗戰，到底是誰，征服了誰？又是何等的一種精神與生活的負擔與折磨？一紙徒具法律效力的證書，兩個讓人放不下的小孩，成了姊姊這位摯友多年來最大的無形監牢、最重的甜蜜負擔…其間為了讓不願簽字的一方點頭，更是一再吞忍對方的需索無度、反覆無常…「皇天不負苦心人」這句成語用在這時候，感覺格外諷刺、錯亂… 這位姊姊的姊妹，終於結束或許是她人生到此為止，最大最久的一場「賭局」，但付出有形的青春與無形的歲月，卻是她總共擲出的金錢，千萬倍也贖不回！…
中午港都格外悶熱，姊姊從一個婚宴出來、跳上車、邊擦汗，竟有點在拭淚的樣子… 沒等我多問，她就開口說剛剛那個喜宴，安排了新郎來一段真情獨白，新郎拿起麥克風，口還沒開，就忍不住在台上哭到無法自己，一時間整個宴場的淚腺都被感動！然後看到新娘父親牽著最美的女主角緩步出場，也讓她想起二十多年前，一樣是爸爸牽著她，走上紅毯、走入禮堂…
說完，姊姊接了一句大概是這樣意思的話：想當初她的婚禮，也是那麼的美好，沒想到… 然後嘆了一口氣後，望著窗外沉默… 時代在前進，社會在轉型，人們的那一紙「至死不渝」的誓約，在一場場甜蜜喧嘩的婚禮之後，能賞味多長？保固多久？那個說好的「一輩子」呢？…這是姊姊很愛的一首歌，曾經用作她的來電答鈴，很多年…
有一次與姊姊駕車同行，車上的數位電視新聞突然來了一段長達數分鐘的「藝人出櫃」與「同性結婚」的專題報導… 或許碰巧是話題告一段落，兩人的車廂、冷涼的空調，突然凍結著一種尷尬的沉默… 我不知道姊姊當時正在想什麼，我當然也沒有「此地無銀」的轉台或打破沉默，就這樣熱著紅耳、低調的深呼吸，輕輕的壓抑真的有點稍快的心跳，一直到下一則新聞破題…
最近，這族群很多人渴望與努力爭取的「平等婚姻權」，上了新聞頭版、成為國際話題…想起小時候，總覺聽到大人評論電視電影上、媒體新聞裡所呈現的美式婚姻觀，太隨情隨性，更常聽到這麼一句：外國人都好隨便！… 曾幾何時，台灣現在的離婚率早已躍居亞洲第一！對照那每逢良辰吉日時的一場場幸福婚禮、社會新聞裡一條條不勝唏噓的婚姻悲劇、電子媒體上一幕幕令人作噁的豪門爭奪（而且以上，均來自所謂社會核心中心與價值的「異性戀家庭」），彷彿人生是一場場既悲哀又無情的賭局… 於是，再美的情歌，聽起來，都覺格外諷刺！…
憶往一路寫過，聊起幼小時眼裡的媽媽、長大後心裡的媽媽、以及現在已進中年的自己的眼前的媽媽…如果說，在十二年前就先離開我們的父親，是全家的精神支柱，那麼母親，就是小時候家裡實質的經濟支柱，也是一般人認為的：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，那個一路無怨辛勞持家顧子、無悔支持丈夫志業的能幹妻子… 小時候，媽媽在向親友誇我多乖多優秀時，她必定順口補充：當初就為了再生個女兒，給時常被兩個哥哥欺負的獨女作伴，沒想到又生了個男孩，還會附加一句完全符合當時「重男輕女」觀念的好笑評論：「這麼聰明，還好是個男生！」…
物換星移、世事難料，沒想到幾十年後，卻是姊姊繼承了父親的衣缽，並成為現在這個家族最大的支柱！… 此生註定身邊除了血緣親人之外，不會有另一個日夜相處、朝夕扶持的女性，所以母親與姊姊，在我生命中，佔有著更加重要的地位！如果沒有她們對這家庭的付出，對生活與「愛」的執著，堅持理想，堅持信念，也不會有，現在的我…
人，是不是終究擺不開、脫不了傳統的束縛，解不開、理不完那與生俱來「親情」的牽掛？…當多年前那次媽媽高燒不退、開始胡言亂語，看著她通紅發燙的臉龐，望著我有點無神絕望的眼神，現在回想起來，真的還心有餘悸！… 我不否認，當時我腦海心裡，真的有閃過做最壞打算的念頭…而當第二次再發生類似的狀況，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，所以沒有讓媽媽燒到那樣可怕的程度時才緊急送醫，也比較沒那麼心慌意亂…
事過境遷，感恩媽媽目前身體還算健朗，回想過往，媽媽那兩次健康的劫難，我都剛好在家，與其說是命運的安排，倒不如說是：老天在警示我，人只有父、母各一個，也給我最後的一次機會，因為在更早之前，當父親的健康每下愈況的時候，我為了一份糊口的工作卡在台北，並沒有時常陪在他身邊，更沒有盡到當兒子照顧父親的責任，甚至不孝的有點逃避、不想面對他臨終前還念念不忘我未婚的壓力… 我想這次我有聽懂，於是告訴自己：該是真的「回家」的時候了…
14年前，違背家人的期望，隻身到台北工作，一半是鴕鳥心態，想遠離來自傳統與家庭的壓力，另一半當然是嚮往充滿無限想像的台北生活… 雖然我維持幾乎每個月回家兩次的頻率很多年，但那只是想讓父母安心，看得到他們曾在美國放浪數年的么兒… 人是回到家沒錯，心，卻沒有…在十一年前父親過世之後，也曾辭了工作搬回高雄，一半是真的家人需要我，另一大半的原因，卻也是想藉這機會離開前任，脫離一段已經不快樂的生活…
沒想到世事難料，機會的交錯，緣份的撮合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週五夜晚，又觸動了我深埋心底那份對「自我」的執著，也點燃對真愛的渴望，於是讓我在回歸港都短短半年之後，終究又奔回那五光十色、讓人又愛又恨的天龍城，好像深怕如果沒有把握，那份剛在心裡萌芽的緣份，會是美麗曇花一現，像轉眼即逝的煙火，即使再愛再不捨，天亮之後就得說，再見…
或許是命運的安排，媽媽那兩次緊急送醫，都發生在我剛好休假從台北回家時…第一次最嚴重，媽媽睡前就開始發燒，以為是感冒吃了藥提早就寢，半夜渴醒想下樓喝水，不慎滑倒在樓梯轉角處！說也奇怪，媽媽微弱的呼救聲，竟然可以把睡在樓下房間裡的我驚醒，我冥冥中感覺有異，起身出房查看，才驚覺媽媽坐倒在樓梯間，痛苦的呻吟著…
想起更早時，父親離開之後，我就很不喜歡回家，甚至是排斥，或許，那是一種逃避的心態吧，沒有勇氣去面對「親情」的壓力，騙自己：沒有我，媽媽也會過得很好… 所以很怕接到媽媽的電話，即便她只會短短幾句關心…在我「失聯」的那幾個月裡，媽媽走路不慎跌倒受傷，很久才慢慢復原，但我卻一直不知道，一直到某次我不甘願的回家，看見她小腿上的繃帶，這才發現她曾受傷，但她說：沒讓我知道，是，不想讓我擔心… 今夜無雨，苦澀無語的回憶碎落滿地；沒有雨聲，卻聽見年少輕狂的悔恨，在深冬沁骨的冷風中，哽咽嘆息…
清晨上班途中的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雨，下得讓人毫無防備、措手不及，但為了不遲到，還是得勉為其難的繼續騎…越騎雨越大，迎面擊臉的雨滴早讓眼鏡失去功能，於是任由鏡框依舊半架在鼻樑上，像戴老花眼鏡似的微微低頭、雙眼裸視大雨紛飛的模糊路況…忍不住心裡嘀咕了起來：都這麼冷了，還一定要下這樣的冰的雨嗎？…想起昨晚提到爸媽原要去北海道看雪祭，卻變成媽媽獨自一人陪父親住院近月的往事，眼前浮現北海道的冬夜媽媽一個人在醫院陪父親的模擬景象，腦海響起這首媽媽也最愛聽愛唱的歌，想像喧嘩紛飛的亂雨，是讓人心慌意亂的，寂寞飛雪…
我深刻知道，一個人在醫院過夜照顧家人，那是怎樣的滋味…約莫六、七年前，媽媽因為躲在血管某處的細菌感染，莫名高燒不退，整整住院了一個半月，當時只有我工作時間是彈性的，理所當然的由我全程陪著媽媽治療，即便偶有兄姐們輪替回家洗澡，每天睡醫院的小床，還真的是折煞人的一件事，而且，整夜要保持適當的警覺，注意媽媽的體溫…想起更早以前，當父親健康每下愈況，經常進出醫院長期住院時，只要我有週休時從台北回高雄，就必定是由我輪替媽媽，讓她能回家睡覺，由我陪父親過夜…當時說不感覺累，是騙人的，但現在回想起來，卻很慶幸，慶幸自己曾經在爸媽需要我的時候，在那樣一個個他們生命異常脆弱的深夜，我，在他們身邊…
媽媽第一次跟爸爸去日本，是三十多年前，大概是我國中的時候，但我卻對他們兩位同時一起出國不在家這件事，一點印象都沒有，只記得更早以前我還在念小學時，就背過父親從日本帶回來、真皮硬殼的黑色書包，還有假面超人鉛筆盒… 但是他們最後一趟去日本玩，我卻印象深刻，因為爸媽有姊姊陪同著去了北海道，但爸爸下飛機不久後就被送進醫院，一個月之後才送回台灣，那時我剛好就在小港機場工作…
那次的驚險之旅，媽媽說她永遠也忘不了，他們到達北海道沒多久，父親胃口一直不好，沒多久之後在巴士上，就開始胡言亂語，媽媽驚覺異狀後，立即要求把父親緊急送進醫院，還好來得及做適當的處理與治療，但也從那天開始，在日本住院整整一個月！… 媽媽說，當時在把爸爸住院事宜安排好後，姊姊就趕回高雄再帶錢過去，那一趟一個月的「日本之旅」，總共花掉了五十萬台幣，二十年前的五十萬… 媽媽，也全程陪著父親，住在日本的醫院，整整一個月…
從小我就是師長們口中，那種很會畫畫的小孩，如果說，我對「美感」，真的有比別人多那麼一點的敏銳度，那麼這一點所謂天份的話，絕對是來自母親，或說是她家族的基因… 媽媽小時候，只差一點點就也會像她的姊兄一樣受日本教育，我沒見過外公，但我知道日語幾乎是外婆台語之外的第二母語；媽媽從小耳濡目染，也就能讀、說流利的日語，所以對日本，以及日本文化、事物，都有一種莫名的憧憬與嚮往…
在童年模糊的印象裡，媽媽沒有在我還很小時有出過遠門，她第一次去日本，應該是三十多年前，是跟爸爸去旅遊的，後來往返台日非常多次，都是為了要安排姊姊在日本念大學的事宜… 媽媽最喜歡的一張跟父親的合照，就是那時候拍的，兩人站在一株燦爛綻放的櫻花樹下，媽媽緊靠在父親身旁，右手扶著一串垂掛下來的櫻花樹枝，臉上有著幸福快樂的笑容… 父親十年前離開之後，媽媽就沒再也去過日本… 而那張照片，現在還擺在媽媽的書桌旁…
媽媽小時候為了幫忙撐起家計，沒有像她其他兄弟姊妹一樣，能讀到大學，升高中時也因為沒時間好好念書，只將就讀了一所很普通的高中… 雖然在聽媽媽提起「姊代母職」的辛酸往事時，從她的口氣中聽得出她有多麼遺憾，但是，她的眼神裡，充滿說服力地散發出一種「驕傲又無悔」的光芒…
就如同媽媽一樣的撐起了我們這個家，從我有記憶、懂事開始，媽媽就從來沒有「真正屬於」她自己的時間、空間、或是任何非必要的東西… 是因為工作、也是個性關係吧，父親每天都穿著光鮮亮麗，所以在老家爸媽的臥室裡，有一整排五組的衣櫥，父親就佔用四組，媽媽只用最邊邊的一組…很少看到這麼「不愛漂亮」的女人嗎？我想不是的，是因為媽媽覺得她不需要，夠用夠穿，就好了，她總把最好的、最重要的、最需要的，留給丈夫，留給小孩，幾乎從來沒有把什麼，留給她自己… 我們，就是她的，全世界！…
跟天下無以數計的偉大女性一樣，結婚之後，家庭就是生命的全部… 媽媽剛剛嫁進來時，父親的家還是個兄弟們住在舊式三合院裡的傳統大家族，大家共用一個爐灶，妯娌們一起煮全家族人的飯菜… 父親在男生裡也排行老二，應該也是因為在幾個兄弟裡，他長得最英俊挺拔，雖然只是高工畢業，但已是兄弟裡學歷最高，所以最得祖母的疼愛… 或許就是這樣，當媽媽進了家門之後，一直處處不得祖母的歡心，常常受到刁難…
媽媽其實是大父親兩歲，在半個世紀多以前的那個年代裡，並不是很常見，甚至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，那似乎還是個不可言喻的禁忌，因為記憶裡，在我小時候，媽媽一直都很避諱去提到這件事情，甚至不讓我知道她出生的年份… 印象裡，媽媽很坦然的在我面前提起她其實比爸爸大兩歲，應該是我上了大學之後了吧… 或許，那是媽媽心裡的痛，因為我有很模糊的印象，小時候就隱約知道這件事情，那彷彿也是祖母，一向不喜歡媽媽的原因，之一…
從小到大，一直到現在都還是一樣，媽媽只要一有機會跟別人提到我，只要是對方有聽她說話、陪她聊天的時間，媽媽一定會從我小時候多乖巧、多聽話、多會讀書、多會書畫，開始講起，連一些我早能倒背如流的小故事，都不放過… 老么，在大部分的家庭裡，較之其他兄姐來說更受父母的疼愛，似乎是司空見慣…在學校，我看似是個乖巧聽話的學生，但在家裡，卻是個任性幼稚的么兒…
隱約記得一個畫面：國中時嫌棄媽媽煮的晚餐，任性的不聽母親苦勸、寧願挨餓也不吃，掉頭就上樓去…當我僵在樓上生悶氣時，聽到母親邊拖地邊哽咽的聲音，大約是說著：被丈夫欺負不打緊，連小孩也一起來折磨她… 現在回想起來，心中格外愧咎萬分，當時真是不孝！… 如果說，今生的親子之情、或是夫妻一場，都是前生前世「相欠債」，不管今生是誰來「贖罪」、誰來「償還」，這魂牽夢掛的恩情債… 那麼，我前世、今生欠媽媽的，要幾輩子，才還得完？…
母親，其實是個神經大條、一根腸子通到底、很多話都藏不住的人，所以我一向都是媽媽口中跟親友炫耀的驕傲，因為從小我就是幾個小孩裡成績最好、課業從不用她操心，即使國一升國二時曾有一段撞牆叛逆期，逃學到最後休學半年，我在媽媽的眼裡，永遠是最好的…
母親雖然不是受日本教育，但因為她的兄姐們都是，從小耳濡目染，也因此會說會讀日語，更愛聽愛唱日本歌！從小就常常聽母親講她小時候幾乎是「姊代母職」的「甘苦事」、講她「還在作小姐的時候」的軼事、講她下嫁父親後如何被婆婆刁難、與妯娌齟齬…講她不知道多少次，與風流倜儻的爸爸爭吵到離家出走，想離婚，但為了這個家、為了我們幾個小孩，終究還是忍氣吞聲、委曲求全，還是回到這個家…不為什麼，只因為外婆告訴她，絕不能放不下我們幾個小孩！… 這首，是她最愛聽，也最愛唱的歌之一！…
媽媽說，爸爸是他兄弟裡條件最好，也最得祖母疼的兒子…是不是因為這樣，媽媽成為最不得婆婆歡心的媳婦？嫁入後便百般被婆婆刁難，與妯娌齟齬…是不是也因為這樣，所以個性溫和的父親，也成為個不折不扣的：從不踏進廚房一步，從沒對我們小孩有熱情舉動，在外是好好先生，在家是嚴父悍夫，的那種大男人？…這樣的形象，一直到他年事漸大，家裡出現了很多孫子之後，才有所不同，才表現出他終究有的慈父一面…可惜，我已長大成人，可惜，能帶給他含飴弄孫之樂的，終究不是我…
媽媽也常提起，像電視劇演的一樣，說她不知道多少次與爸爸爭吵到離家出走想離婚，但為了我們，終究還是忍氣吞聲、委曲求全…說她後來如何奮鬥成為家裡的經濟支柱，父親最後因為年事已高才終究安份下來…時代前進，社會轉型，四十年前的一紙結婚證書，姑且能綁住一個女人一生，但現代婚禮上「至死不渝」的誓約，能賞味多長？保固多久？那說好的，一輩子呢？…
搬家時翻出一本舊相簿，裡面有很多媽媽年輕時的照片，還真的是個美人胚子！也真的隱約看得出她一向最自豪、「做小姐時」還有的22吋腰！… 媽媽在聊起關於我時，一定不會漏掉這件事：在我出生之前，她一直維持著相當好的身材，但自從生了我之後，體重就直線上升，再沒回不去她曾經有的水蛇腰… 聽她的口氣，總一點抱怨的意思都沒有，甚至還有點開心，有點驕傲…
從小也常聽媽媽，又愛又恨地述說她的往事：在中學畢業時，排行老二的媽媽就被迫放棄接受更高教育的機會，協助外婆挑起家計重擔，所以媽媽是她們七個姊弟妹之中，除了她大姊不算，唯一沒有上到大學的小孩… 常聽媽媽描述這樣的一個畫面：她一腳邊踩著裁縫車作縫紉補貼家用，另外一腿上坐著還很年幼的小妹，背後還背著小弟…在結婚後有了兒女，一輩子的生活重心，似乎就完完全全的放在家庭，丈夫與子女彷彿就是她生命的一切… 也常聽她說下嫁父親後，如何被婆婆刁難、怎樣被妯娌排擠…
小時候遇到挫折，有任何狀況，第一個想到能讓我訴苦的人，當然就是媽媽…很多腦海裡的記憶畫面，太久遠了，想不起來是怎樣的情境，媽媽會跟我們訴說那些她經歷的甘苦情事，大部分，都不是快樂的本事…或許有些，是要讓我們知道該惜福，有些，是要安慰我們的挫折，或許有些，只是因為她當時並沒有傾訴談心的對象，只是因為她需要我們的支持，甚至我們的安慰…有些事情，有些故事，或許還能說給我們小孩聽，但那些當時的我們不會懂，也不能聽的事情呢？…
但想不起來，從什麼時候開始，我漸漸不黏著媽媽了，慢慢不跟她說自己的心事了…應該就是小五、小六，開始早熟長大的時候開始吧！當我想跟她說的心事，其實是我如何暗戀班上的某個同學？還是我多麼難過，當看著喜歡的同學開心的跟別人玩在一起？…這些當然不能說！但又能說給誰聽呢？…或許是許多年之後，某個心有靈犀的眼神，某個善解人意的，肩膀…於是，再長再苦澀的夜，總會，天亮！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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