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四樓半的新建透天厝，是姊姊幾年來辛苦奮鬥累積下來的成果，除了幾樣父親留下來的大型重要家具，媽媽跟姊姊捨不得丟，請人重新翻修後留著，頗有點傳家寶的味道… 長久以來，媽媽都跟著姊姊住，而不是跟兩位也早已兒女成群的哥哥住… 我，家裡唯一還未婚的小孩，媽媽也就堅持我跟她、跟著姊姊住一起… 或許也因為從小我跟姊姊的感情就最好，雖然彼此的話不多，但那個姊弟間無形的連結，卻最緊密…
傍晚時分，待在我這五樓的小小閣樓，天幕漸暗之後，有徐徐涼風，其實真還是不錯的享受！ 望著左側餘暉染紅的遠方，想到這方圓幾公里內，就是我小時候長大的地方，我的童年：蓮池潭、春秋閣、龍虎塔、小龜山，以及我們一家三代都念的百年小學… 也想到人生已過47年，有點不敢置信、有點茫然、有點壓力、有點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，繼續往前走… 人生，是條很漫長的路… 回憶，也是吧？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媽媽很滿意在新家睡的第一個晚上，今早聽她愉快的說著，本來以為新床會很難睡，沒想到卻出乎意料… 當然，姊姊為她準備的還不錯的寢具幫助不少，但我想，其實是因為這整個漫長尚未完全結束的搬家過程，媽媽真的是累到了！… 像平日一樣，媽媽繼續講些之前講過的話，說父親剛走沒多久，她在那個臥室總睡不好，彷彿總覺得父親還沒離開… 後來媽媽索性換到另一間比較小的臥房，之前是小朋友在睡的，換了房間之後，也就解決了這問題… 我聽了心頭一震！心想我還沒告訴媽媽，其實昨晚，我在離開那個後來是我接手睡的房間之前，在關上舊家的門之前，我忍住了早已起滿全身的雞皮疙瘩，輕聲的喊了好幾次：「爸，我們走吧！我們今晚要睡新家了！」…
老實說，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那樣的舉動，是不是潛意識裡，我也相信，父親，其實一直都還陪在我們身邊？… 窗外有虛弱像呼吸的微風，只見對樓住家的窗輝，不見稍早回家路上看見的上弦月… 不知道要問誰，該博個杯，問天嗎？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第一天，在新家的清晨醒來… 過去的一年來，我理所當然接下每天早晨幫姊姊送兩位外甥上學的工作，所以漸漸地養成了清晨早起的習慣，也慢慢喜歡上那一小段清晨開車的路程，甚至還有點希望他們可以早點出門，越早出門人車越少，開起車來越是一種享受…但是，也不致於是今天在清晨五點，就醒來… 我一直都慶幸自己向來很少認床，而且通常是能睡就睡、累了就睡、倒頭就睡… 昨晚這新家的初夜，或許我還是沒認床，但「認床」的，是「回憶」…
關掉空調，拉開落地窗簾與窗門：夏天的港都天亮的很早，天空已是粉藍帶點微亮的金黃，走進目前還是空蕩蕩的露台，五樓的高度，人不動，竟然有涼涼的晨風… 約莫面東北的方位，看不見旭日東升，只看見遠方搖曳的樹海，被染成一片彷彿有金色波浪的光海… 深呼一口涼爽乾淨的空氣，趁陽光變得太耀眼前，讓回憶的氧氣，流過氣管，流進血液，滲進每一個歲月流金重生的細胞裡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倚著偌大的露台圍欄，望著眼前能及的遠方，有微涼的晚風陪伴… 其實今晚，才真正是要在新家度過的第一個夜晚，感覺一切都很新鮮，也很陌生，因為這四樓半的透天厝，是名符其實的「新」家，因為大部分家具都是新的…所在的這社區，天黑之後，就沒什麼車水馬龍，安靜的彷彿可以聽見整排昏黃的路燈在唱歌，門前的三十米寬道路，也安靜的只有飯後散步的零星人影… 墨藍藏青色的夜空，有映著月光的灰白雲朵，慵懶飄著…
朋友問，為什麼一個搬家，可以讓人寫出這麼多的感傷與回憶… 我也不知道，或許，搬家，不僅是件累人的事，也很累「心」，尤其當你回頭看時，發現其實還有很多很多，捨不得丟、不知該不該丟，就算帶過來新的地方，卻再也沒空間容納的東西… 今晚月色黯淡，遠方依稀傳來一首無限懷念的歌，彷彿，也伴隨著遠方的某個城市，有人哽咽唱著那熟悉又陌生的，曾經愛過、戀過、放過、忘過的遺憾… 人，會認床，那「回憶」會嗎？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搬家，不僅累人，是不是也讓人的感覺更敏感、更脆弱？…回想起自懂事開始，幾十年來家裡高高低低、起起伏伏的狀況，更感嘆世事難料、造化弄人…民國七十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，搭上了房地產最高峰的順風車，母親與親戚合夥經營的建築營造事業，加上父親的廣結善緣，讓小時候家裡比起許多人來說，多了那麼一點優渥，所以也才讓幸運的我，後來可以無憂無慮的在美國打混了快四年，一直到民國九十年代房地產一路下滑後，家裡的狀況才開始有我所不知的變化… 家裡的最大支柱，在父親走之前，是媽媽，在父親走了之後多年，卻是姊姊…常聽母親回憶往事，偶而聽姊姊感嘆世事，覺得，她們真的很偉大！
再沒多久，等剩下的雜物都清空後，這個在我們家的生命裡存在應該有二十年的房子，即將成為往後回憶裡的「舊家」… 每次走過一樓中庭那中國風的長廊，腦海不知道為什麼都會響起這首歌的音樂、那彷彿嚐盡人世滄桑的歌聲，常常，竟也會讓我有莫名的…悸動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現居的大型家具，已陸續搬至新家，剩下的大多都是打包好的紙箱，以及零散的一些用品，還有我這一整個房間，不知該如何處理的舊物…已經算不清楚在這房子到底是住了幾年，過去十多年來家裡、包括自己的，風風雨雨、起起伏伏，其實，不大願意去細細回想、計算… 就好像現在面對整個亂成一團的房間的我，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抗拒與矛盾：抗拒去整理這房間過往所堆積的煙塵往事，矛盾著自己是否真的能遺留下新家再也裝不下的我的過去…
眼前的這臥室，是將近九年前父親走之前，度過最後那幾年睡的房間，當我兩年半前正式返回高雄居住，也就理所當然的成為我的… 其實之前，我就常常隱約可以感覺到父親好像還沒走，感覺他還陪著我，走過所有的沮喪與低潮、度過暗夜的寂寞與孤單，尤其是這幾年… 再過不久，這房間，這房子，漸漸就會變成家人，與我自己口中的，舊家…人們常說，換個環境，重新開始… 換了「新家」，那不捨的「舊事」，能…重新再來一遍嗎？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翻出一本美國帶回來的相簿，照片舊了、色調黃了，邊翻邊看，彷彿跟著時光錯亂的跳躍滾動：檀島的椰林沙灘，亞歷桑納的陽光峽谷，費城的獨立之火、古鐘與垂櫻，紐約繽紛喧嘩的時代廣場、令人唏噓悲憤的世貿雙子星… 熟悉的臉孔、陌生的笑容，彷彿當初那個年少輕狂、為愛痴靡的浪子，笑著回看這十五年後，已進中年的自己…當眼眶濕了，喉頭苦了，會不會寧願正翻閱的，其實是別人的相簿？…
不想留的記憶，掉了丟了，想珍藏的回憶，重新擦拭，裝箱封箱…某些「易碎」的心情，打上膠帶後用鮮明的色筆標示：「請小心，並輕放！」…於是，在此之前的「生活」被裝箱，靜靜等待著被運往在此之後的「未來」… 搬家，舊的不去，新的怎麼會來？只是有些時候，有些東西，舊的去了，也不會有新的來取代！記憶的位置，掏空了，相簿的位置，騰空了，空出來的位置，或許也不見得馬上就要填滿… 該丟的東西，的確該丟…但有些東西，就算丟了，就能忘嗎？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從一堆舊物中，翻出了一本中學的畢業紀念冊，絨布封面黏堆著灰暗積塵，我楞了楞，一時之間竟然有點不敢翻開來看，看那是我初中部的？還是高中的？…是高中的畢業紀念冊沒錯！翻開前面的老師群照，瞥見高中時我最敬愛的三位、但都先後離癌過世的老師的，霎時間，情緒滾動了起來… 其實多年以前，我就陸陸續續聽到他們離開的消息，他們走的時候，全都不過是人生過百前後的壯年！… 感傷與愧咎的是，他們的告別式時，我都遠在外地毫不知情，更無從參與…
還沒翻閱到各班級群像前已不想再翻下去，闔上封面發呆，腦海裡浮現那個日前才又數次路過、曾經再熟悉不過、走過初中兩年、高中三年的圍牆與校門口：圍牆上豔紅的九重葛仍然毫無忌憚的綻放、一進校門就會看見的那尊白色雕像依舊挺立…離開那個現在已有嶄新面貌的校園，已27年半了，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！…多少夢想，來不及實現？ 多少遺憾，來不悔恨？ 多少親愛的人，來不及，重逢！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每搬一次家，就丟掉好多東西，但是不是也遺落了好多，回憶與過去… 從小到大，家人的幾次大搬家，我都剛好沒幫上忙，不是年紀還小，就是在當兵，或是人在國外，最後一次的搬家，藉口是因為在台北工作…因為每次都沒有真正或全程參與，所以每搬一次，我其實都不大清楚我的「東西」，到底是「跑到」哪裡了？還是其實是被「丟掉」多少了？…或許，我也不大願意去回想，也不想去追問… 或許我潛意識裡，根本就不願再想起，因為怕遺憾，因為怕捨不得…
天空下的雨停了，但腦海裡連下了好幾天的回憶，停不下來，像末春紛飛的落櫻、像盛夏攝人的驚雷，排山倒海，迎面襲來！參商此升彼落，季節更迭輪迴，等這熱帶雨旋一過，娛人也惱人的蟬聲，或許更加響亮…感嘆起時間的飛逝、感嘆青春的蹉跎、感嘆世事的無常、感嘆朋友的聚散…再也熟悉不過的歌聲，靜靜回憶著過去，無數夜色裡，為賦新辭強說愁的風花雪月，多少陽光下，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放浪輕狂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呆望著那些幾年來、甚至十年來一直堆疊在原地、再也沒被我打開過的紙箱，彷彿望著讓人好奇但又畏懼的「潘朵拉盒」，我甚至興起逃避現實的幼稚念頭，想乾脆繼續忽略，就這樣原封不動的再搬去新家算了… 但是，許多東西，該丟掉的，還是得丟了，不是嗎？… 於是繼續幼稚的半推半就，挑了看起來最容易下手的箱子，上面寫著：CDs…
打開箱子，望著一張張既熟悉、又陌生的封面，腦海裡彷彿收音機頻率鈕般的隨機記憶選台，一首一首歌曲跳躍播放，停不下來… 播著播著，腦海隨機浮現好多過往的人、過往的事，甜蜜的、苦澀的… 聽著聽著，一個人繼續坐在床沿，對著眼前其他一箱箱尚未碰觸、彷若「時空膠囊」的紙箱，悸動的發呆… 面對著那一箱箱被封存的「過去」，人跟著脆弱、感傷起來… 「回憶」的信，寫好了，「往事」的郵差，會來嗎？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 「搬家」，把過去的「生活」，裝箱，有點難… 到了新的地方，開箱，又何其容易!? 瀏覽、篩選過往的「記憶」，痛一次；開箱時，再次審視被留下來的「過去」，再痛一遍… 朋友說，不過是「除舊佈新」罷了…朋友說，舊的不去，新的不來… 說的沒錯，只是，有些東西，舊的去了，也不會有新的來取代！…
港都今晨下了一陣磅礡大雨，把我困在早餐廳，也讓今天的搬家行程再拖一天… 水荒解渴了，炎熱降溫了，空氣涼如初秋，身旁的玻璃帷幕上，水滴不斷滑落，順路帶走表層的積塵咻然消失後，新的水滴又不斷降落、貼附於那個乾淨多了的透明表面…隔著玻璃遠望，一顆顆水珠彷彿成了一個個小小、小小的放大鏡，放大落寞的街景，放大紛亂的心情，放大翻飛的往事，放大那些片片斷斷、凌凌亂亂、該被忘記、又怕忘記的，像過往的愛，如撩人的愁… 過午雨停，推門回到真實的空氣，濕的像春寒，涼的如秋意… 夏雖正盛，「想念」卻如車水馬龍般，喧嘩惱人…
【2011年夏天】… 這幾天在搬家，本以為白天的勞動，會讓晚上非常好睡，但今晚卻在床上反覆輾轉許久，怎樣也毫無睡意，腦海裡儘是往事的影像不斷湧現… 睜開眼，環視這父親曾睡過許多年的房間，有一大半的空間堆滿了父親留下的各式用品，與紙箱…多是許多年來累積下來的舊物，卻也有九年前第一次返回高雄居住時，從台北搬回來、甚至是12年前我獨自從美國回台時運回來的幾個紙箱，還原封不動的壓在紙箱堆的最下方，從未曾打開…
望著那些佈滿微塵的箱子發呆… 好久了，我一直沒去碰那些箱子，即使是搬家在即的這幾天，彷彿是不想去碰觸，因為不曉得那些「回憶的箱子」一掀開，飛衝出來的，是療傷慰人的天使？ 還是吞靈噬魂的心魔？… 還是…原封不動的搬到新家，原封不動的繼續壓在牆角的某個角落？… 那些該被忘記的、不該被忘記的，害怕忘記的、也怕又想起的，那些早已遠颺的夢與回憶，那些不願回首卻又揮之不去的，愛與哀愁…
有過搬家經驗的朋友，應該都同意，那真的不是件很輕鬆的事情，即便只有搬一個人的家，即便只是同一城市裡的不同角落而已，都是件夠折騰人的活，更遑論是搬全家好幾口人的家、或是同一海島的，南北兩端、甚至是太平洋的，東西兩岸… 這人生必經的歷練，不管大小、不論遠近，彷彿是一個惱人擾情的 循環…
打包時，把一段段過去的「回憶」、一片片曾有的「心情」，或開心或不捨的，篩選取捨後，置入箱內打上膠帶，有「易碎的」，還得特地註明「小心輕放」…到達新家之後，有些箱子必須開箱，細心檢視舟車勞頓後的「心情」有無遺失、仔細審視飄洋過海後的「回憶」是否破損，拿出箱子一一歸定位後，等待下次被「時間」與「歲月」再次裝箱，或是遺忘… 有些箱子，或許選擇原封不動，堆疊到某個儲存空間，安靜的等待下次人生的驛動，或許才有機會，再打開箱蓋，才會再聽到裡面傳出來的，歌聲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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