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盛夏傳說．潮騷人生》

什麼樣的想念，讓人喜悅，嘴角揚起微笑？什麼樣的思念，讓人感傷，獨自潸然淚下？… 有沒有曾經，想一個人，到朝思暮想的程度，哪裡都不想去，只想待在房間裡，一個人咀嚼那份苦澀，那份心酸，那一份彷彿浸潤了每一個想念、思念、掛念的細胞裡… 腦海裡反覆練習他的目光交錯，不斷預演與他的再見、別離…那份壓在心頭胸坎上的負擔，怎麼推、怎麼揮，也去不掉的魂縈夢牽、解不開的牽腸掛肚…

有一種「遠距」戀情，與兩人之間相隔多遠的地理距離無關，是「無形」的，且是「單向」的，較之雙向，或許更加苦澀、更加難耐…因為：世界上「最遠的距離」，是我在你眼前，但你卻不知道，我愛你… 面對心儀的人，愛說不出口的，在那個思想保守、觀念封閉的單純年代，或許更讓人刻骨銘心… 尤其是當，你幾乎每天，都會見到對方… 尤其是當，對方是跟你屬於完全不同「世界」的人…

有人橫跨大陸、飛越重洋，只為了短暫的相聚… 有人每週忍受四、五小時來回各一趟的夜車，只為了一份「歸屬感」… 然後呢？然後就繼續循環下次的再見、別離、與等待… 有人說，「遠距戀情」很偉大、很辛苦、也大不可行…或許是吧！我個人的幾次經驗後，得到這樣的結論：要談遠距愛情，心胸要寬，心臟要強，眼光要遠，口袋要深～ 然後，前三項或許說的比較容易，但最後一項，最重要，也最現實…

有時候，一股強烈的想念，強烈到讓人魂不守舍、讓人心神不寧、讓人心慌不已… 曾在夏威夷的海風裡，強烈想念橫濱的豔陽… 曾在鳳凰城的藍空下，強烈想念費城的飛雪、大阪的落櫻… 卡在「不惑之年」與「知天命」中間，或許該慶幸那些，都是超過十多年以前的年少輕狂，與風花雪月… 但當再度，聽到那飛機掠過天空的聲音，不管人是不是正滯留「往事的機場」、還是困在「回憶的車站」，那種強烈的「想念」，一樣讓人紅了眼眶、讓人心慌…

「遠距戀情」，我想是大部分，想追求一份穩定感情的人，應該都不願意去勾選的選項... 兩個人的相遇相戀，是緣份；但是兩人必須分隔兩地，卻常常是不得已的選擇或宿命，迫於現實生活的種種條件、緣由、甚至是堅持，而，為愛走天涯！…應該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、願意、或是選擇，與另一半住在一起，但至少是在同城市、或同區域，總比兩人相隔大半個台灣、甚至是不同國家、不同時區、甚至是相隔大洋的距離，要方便、要有安全感許多…

沒錯，也許就是這三個字在作祟吧：「安全感」！而所謂，不安全感，或許是來自於「距離」，那種兩端之間，真空的猜測…也沒錯！但，多遠的里程、多大的時差，才算是「遠距離」？… 兩邊相隔黑夜白天、數個小時，遠嗎？兩人只隔兩片聽筒、兩面螢幕，近嗎？… 或許真正讓人不安、與多慮的，並不是兩個人地理空間相距的「實體距離」，而是，兩顆心之間的「無形距離」…是嗎？…

「愛」，或許讓人癡狂，「愛」，是不是也讓人勇敢、讓人堅強，讓人勇於堅持，讓人耐於等待… 在修習「愛情」這堂學分時，常常意外的，抽到了「遠距戀情」這項考題…兩個人的相遇、一段感情的開始，是緣份…但是兩人必須相隔兩地、情海遙望，卻常常是暫時無法改變的現實、或是無可避免的「宿命」所使然… 但有時候，會不會也是基於有某種緣由的堅持？正因為有「距離」，所以美麗？所以長久？…

於是要嘗試演算：「地理實體距離」與「心理無形距離」之間的平衡… 於是要實地測試：低溫冬夜裡特別想念的另一個體溫的「實感溫度」… 於是要真實試驗：團圓節日裡兩人遙望相同星空時，眼球的濕度… 反覆丈量之後，這才發現：相聚纏綿的時間，永遠太短、等待重逢的時間，永遠太長！…於是，手機與鍵盤，成了離「想念」，最近的地方…

高雄～Honolulu：8306公里…Honolulu～東京：6213公里…Phoenix～Philadelphia：3351公里…Phoenix～大阪：9694公里…大阪～高雄：1950公里…高雄～台北：352公里… 已經記不得、數不清，曾多少次，痴痴望著那不時翻動跳躍的班次時刻表，等候、登機、起飛、降落、重逢、離別… 據說，兩個城市之間的最短航程，並非兩者間的「直線距離」，因為，地球是圓的… 而兩個人之間的真正距離，或許也並非是彼此相距的地理空間… 而每天都要聽一次的那「三個字」，足夠穿透、抵消兩人之間，重重心牆加總的「無形距離」嗎？…

時代與科技的進步，所謂「遠距戀情」，也已經延伸到可以跨國境、跨文化… 現代人與人之間的「實體距離」，以時間換取空間的，被拉近了，但人與人心之間的「無形距離」，較之單純又緩慢的年代，有「等比率」的被拉，更近了嗎？…

每張臉，都是稍縱即逝的風景～每一幅風景，背後都有令人動容的故事…那，每一首歌呢？…動人旋律流動的，是不是一幅幅留不住的幸福？感人歌詞浮現的，是不是一段段不願回首的旅途？…

朋友笑問，我怎麼記憶力這麼好，記得這麼多？ 我苦笑回答：有嗎？朋友笑說，我是個很有故事的人，是嗎？…不就是多虛長幾歲，不就是多放浪幾年，不就是幸運一點多走過一些地方、多遇過一點的人…但那些人事地物，不也跟大家的一樣，漸漸模糊，慢慢淡忘… 像是隱藏在回憶磁區的某個記憶叢集，曾經閃亮的歲月位元，只有在某個時間被無意觸擊，意外通了電，這才顯影，這才浮現，這才驚覺，原來，我曾經有過這樣一區的「青春晶圓」… 

朋友說，羨慕我感情順遂…有嗎？每個人，無論怎樣，不都曾那樣傻過嗎？…想起那段沒有理由、瘋狂哈日的痴迷歲月：

曾經在離開某個會館後，手上拿著對方寫著電話的紙條，只要有看到那個綠色的公用電話就打，打到離日前對方終於回應，但卻異常冷漠…曾經因不熟悉搭乘新幹線，錯過與對方約好的時間，便再也聯絡不到人，走了一天最後只好再去會館過夜… 曾經一廂情願的從夏威夷飛到橫濱，以為那位在威基基認識、一起度過歡愉數日的日本觀光客，會熱情歡迎與接待，沒想到我一個人拿著地圖、第一次來到橫濱後，卻聯絡不到人，在他住家附近熱鬧商圈獨自逛了整整一天後，只好落寞死心的回到東京，在友人協助下入住一家簡單的商務旅店，度過一個沮喪、灰心、疲累的夜晚…

1992年盛夏，從小港機場退伍後的第一份工作，又回到當兵服役同樣的機場，差別只是到了樓上的國際線，當時公司在小港只有單一條高港航線，早晚各兩班次，一進一出…雖然對飛的機場，只有一個香港，但也就是因為是香港，所以絕大多數的客人，都是要轉機繼續飛往下一個目的地，所以也就必須背很多國際機場的「三碼代號」…

沒想到這份工作做沒一年，就辭掉，開始接下來好幾年年少不懂事的放浪遊盪… 走過一個個城市，飛過一座座機場，有些停留、有些過境，但最後終究都是過客... KIX, NRT,  LHR, PAR, LAX, SFO, MKC, MIA, NHL, PHX, PHL, DEN, CHI, NYK, BUF, SPN, OKA …

想起三年多前，因工作關係，來到這姊姊跟我前後都曾工作過許久的國際機場，在那個小港機場還是個獨棟舊航廈，樓下國內線、樓上國際線的年代：姊自日本回國不久，便進入一家日系航空工作；我，則是當兵時在國內線執勤了一年多，1992年退伍後，幸運的考進另外一家國際航空公司，從樓下換到樓上，繼續待在機場服務… 姊姊當初到日本念書時，他還在台灣服役志願役，而當她返國就業時，他還沒完成早稲田的學業… 我不知道是什麼力量，讓她們兩個有辦法經歷這麼多的風雨曲折、聚散離別後，還能一路「堅持」走了過來，一直到，那個最後誰也沒想到的，婚姻終點站… 想起姐姐在日本念書的那段時間，因為想家常常放假就跑回高雄，那時候，常聽到她房間裡傳出這首歌…

機場匆忙的大廳，匯雜了多少的悲傷與歡喜；空港遼闊的跑道，交錯了多少重逢與別離… 而我，早也已記不得上次來到這裡，是何年何日因為何事！在等待客戶出現的空檔，努力搜尋著這棟對我來說，依舊是新穎陌生的，建築裡的記憶… 上一次我來到這機場，應該是1999年盛夏，從這裡出發飛往沖繩，與當時住大阪、相隔兩地的「第四任」相會的那次… 後來才知道那次見面，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重逢…

印象裡，個性堅毅的母親，從未跟我討論她跟父親感情狀況，更別說像我訴苦過，只有模糊的影像記得媽媽曾在我面前邊哭邊收行李，說要帶我們離開這個家庭… 而從懂事之後，一路看著姐姐這三十幾年來走過的情路，經歷的波折，好像真的從沒跨進去過姐姐的情感領域…而姐姐跟我，即使感情深厚，我似乎只會「自私」的在一旁默默關心，從不真正介入…原因，或許大概就是這樣的味道吧：我不會去過問妳的心事，所以妳也不要來探尋我的，秘密… 也許吧，很多事，真的只能留給 自己…

2012年一部很精采的軍事動作片，整部電影最讓我深深感動、久久無法忘懷的一幕，是當那位身懷六甲的老婆，溫柔並滿臉微笑的把反倒是依依不捨的軍人老公，送出了門口，前往不知道何時會結束的任務之後，關上門，一個人扶著肚子，背靠著門板滑下，哭倒在那扇丈夫從此再也沒回來過的門後… 要多少勇氣，才能那般堅強？要多麼的堅強，才能真的把快樂帶給對方，悲傷只留給自己？…

當姐姐懷了第一胎數月之後，毅然辭掉當初那個人人稱羨的工作，飛去東京與當時還在念大學的先生同住時，每個人都為她惋惜，放棄那個再好也不過的工作… 我不記得那時候姊是否有跟我聊過她的這個決定，但我相信，當時她一定有她的想法，與渴望…即使多年之後，偶而聽姐姐提起這件往事，語氣裡總還免不了有點遺憾的味道，但過去畢竟是過去，或可惜或慶幸，也無法也沒必要，再去回顧與評論，或許在那個時候，尤其當一個屬於她們兩個人的新生命，正在她體內成長、茁壯時，無論如何，兩個人能在一起生活，才是最重要的吧！… 

或許，想念，真的是生命中，多麼讓人無法承受的重量！…「愛」，讓人勇敢、讓人堅強，讓人勇於堅持，也讓人耐於等待… 真的嗎？我不知道…我只知道，在我所屬的這個情感象限中、經歷過的情慾追求裡，想見不能見、能見不敢見，是多麼無奈的現實，是多麼殘酷的苦刑，尤其當愛意，孤夜溢滿胸口，當思念，只能放逐於冬眠的夢中…